何去何从？：自杀和在未知中前行作者：Rebecca Wei Hsieh 翻译：晓璐
我坐在小时候的卧室里写这篇文章，这是我经历过的最诡异的事情之一。蓝色的花卉壁纸渐渐剥落，我不安的手指拨弄着泛黄的屑沫，加速了它的衰老。地毯是如此的磨损和老旧，已经被完全抹平了，感觉就像硬地上的一层薄薄的、粗糙的蓝布。
我姐姐去年添置了一张新的特大号床，所以我继承了她的双人床垫。总归，我作为年幼的妹妹，一直在继承姐姐用过的家当，床垫也是一样。但是我的旧床垫（使用了大约15年）照样靠在墙上。一抹淡蓝色附上零零星星的白色玫瑰散布在表面上，还有我小时候尿床后保留下的尿渍。
我常常在这个床垫上彻夜哭泣，不晓得我能不能活过第二天，不晓得我是否可以活到十三岁。
因此，你可以想象，十一年后的我还活着，在我曾经盘算过结束自己生命的房间里，冷静地写关于自杀的经历，这是多么得奇怪。俯视当下，这确实与我想象的有些出入。
我的第一次抑郁发作以及发作的前几个月在我的记忆中仍然很朦胧。 虽然我可以瞥见一些零零星星的具体的回忆，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我只记得那种模糊而又将我消磨殆尽的痛苦、恐惧和空虚。但是在十三岁来临之际，有一个特殊的时刻让我印象深刻，在之后的复发中，我都会一遍又一遍地重温它。
我在一家咖啡馆的洗手间里独自抽泣，用胳膊抱住自己，目睹着镜子里满是斑点的脸。我向自己保证我会坚持再活十年。我会有二十三岁的那一天，再也不会在学校被同学和老师欺负。我将不再回到一个病态的家庭里，不再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以避免原生家庭的毒性。我再也不会为每天醒来后所面临的每一个渴望死亡的清醒时刻而感到恐惧。
十年后，我想，我会为自己的存在和自己原本的样子而感到高兴。
那个诺言成了我十年来的精神支柱，是隧道另一端的光芒，我那时确信隧道是有尽头的。
快闪到我获得大学学位的那一天，即毕业前一天，不到两周就到我二十三岁生日了。我很感激自己几乎实现了十年来的目标，并有机会获得了我以为自己不会活着见证的昂贵的大学学位。我有一群自我选择的家人，对ta们有着忠贞不渝的爱，而且我获得了一个著名剧院里实习的机会，借此点亮了我的职业生涯。
我现在不仅患有复发性的重度抑郁症，还患有持续性抑郁症、强迫症和复杂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我又开始有了自杀的念头，这似乎是十年来第一千次的尝试了，这导致我的治疗师将我定性为有长期的自杀倾向。 由于药物和心理治疗相结合，这些问题都得到了很好的处理。 我的自杀倾向甚至并不是一个天大的问题了——当然，我依然痛苦，但我可以靠知识和经验来一次又一次地摆脱困境。我的治疗师教会我如何舒缓地呼气，以防止在恐慌症发作时换气过度。当我感到自己接近一种精神游离的状态时，我会定期采用接地技巧。经验提醒我，尽管我过去曾有过无数的自杀臆想，但我克服它们的记录还是百分之百的。但是，如今还要时刻调节好各种心理疾病，和曾经说到“为自己的存在和自己原本的样子而感到高兴”的愿景全然不同。
对的，真有点大失所望。
这就像你以为咬到的是巧克力饼干，却发现黑暗的斑点是葡萄干。又好像开车数千英里去看大自然的奇迹，才意识到，嗯，这只是一堆石头，不是吗？
康复也不尽如人意。所有的都显得平淡无奇。我终于二十三岁了，然后发现，“好吧，我到了。” 现在做什么？
我终于迈到了多年来一直追求的里程碑，但都不如我所期待的，没有轰动，也没有奇观，反而我的诊断比十年前数量更多了，我开始质疑活下来究竟算不算一个成就。如今，我已经完成了曾经坚定不移的事情——活过十年—— 但是我又突然迷失了方向。
和大多数千禧年代的人一样，我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的生活（不管这短语究竟是什么意思），特别是考虑到困扰现代社会的政治紧张局势和社会的不稳定。未知性的感觉竟然被放大了十倍，因为这从来都不是原计划的一部分。
原本的计划是在年少无知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不再给身边的人添任何麻烦。 我和自己的十年之约其实就是一个能让自己不顾一切地活下去的尝试。我并没想到我会走到如今这步。
我终于迈到了多年来一直追求的里程碑，但都不如我所期待的，没有轰动，也没有奇观，反而我的诊断比十年前数量更多了，我开始质疑活下来究竟算不算一个成就。
好像交税单和租公寓还不够让人一头雾水，我迷失了，因为我不确定我的生活可以被计划到多远。我害怕面试时要面对，"想象十年后的自己" 这样的问题。好像我并没有能力展望我二十三岁之后的日子，因为那本应该是隧道的尽头——它会指向无穷无尽的日光或者是死胡同。现在看来两者都破灭了。
雪上加霜的是，我的强迫症让我无法接受未知性。OCD曾经被看作是一种因充满怀疑而产生的疾病。它不仅仅是一种怪癖，而是通常被某种痴迷的焦虑或恐惧所刺激。你不能肯定这件预感中的不祥之事是否会发生，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靠一些习惯来回应，即使你意识到它并不合乎逻辑。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
我的 OCD 的主要表现方式是对自杀的恐惧。有点讽刺，我知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困惑。2014年我有过最糟糕的一次OCD发作，我在自杀和无法自杀之间摇摆不定，但又害怕突然受不了就草草断命，被看似最小的事情一触即发。我无法看任何红色的和液态的食物。即使我不晕经，它也让我想起了鲜血。
我反复盯着天花板上挂着的东西，以确保上吊的可能性为零。我又偏执地认为我也许会患上另一种精神疾病，增加了自杀的风险。这导致我对酒精和毒品产生了不言明状的恐惧。按照强迫症背后的扭曲逻辑，如果在我所有的困扰之上走向药物滥用，就意味着我可能最终会死于自杀。
一百万个 '如果' 如今仍然闪过我的脑海，大多数都不合逻辑，但仍然让人措手不及。如果我没把门锁好怎么办？如果我忘了检查炉子会怎么样？ 我会失去理智，伤害到我的朋友吗？与治疗师一起专门研究我的OCD大约一年后，我学会了两个短语，这些短语有助于减轻徒劳无益的思维方式所制造出的痛苦。事实证明，它们也可以让我静下来，和难以忍受的生活的未知性共存。
这两句短语是“我不知道”和“也许吧”。不断试图从自己和ta人那里寻求慰藉，从长远来看只加剧了我的焦虑，所以对我来说，重点是畅游在未知中，并学会拥抱它。
如果我没把门锁好怎么办？也许我锁了，也许我没锁。我不知道，这并无大碍。如果我忘了检查炉子会怎么样？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也许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这并无大碍。我会失去理智，伤害我的朋友吗？ 也许我会，也许我不会。我不知道，这并无大碍。
我从没想过会活到这么久。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太害怕了，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如果我挺不过来呢？也许我会，也许我不会。我不知道，这并无大碍。
任何事情的必然性永远都让人难以确认，这并无大碍。
也许这是活在未知中最令人沮丧的部分：我不能向我的亲人保证我不会死于自杀。我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这样死去的可能性，我在尽我所能，不让沮丧和绝望占据大脑的空间。我没法计划地面面周到。我不知道我是否会没事。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这并无大碍。
我不需要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实现什么计划或宏伟目标。是的，十年中那个向往幸福的承诺确实帮助我度过人生中一些极为艰难的时期。我活着渡过了多个严重的抑郁症发作，所有这些事件里都包括自杀。当我第一次表现出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强迫症的症状时，我感到迷失与害怕，但是我想起了自己的十年承诺。这其实并没有为我步入成年设定一个良好且实际的期望值。
我的故事与我在动荡的青春期时听到的其ta人的故事不太吻合，竟是些关于克服精神疾病和自我发现的鼓舞人心的故事。 这些积极的故事有着推动我的力量，但它们在我的认知里是单一的，对幸福的定义只局限于这一种版本。 如果迫使我把自己的故事生搬硬套到那种叙事里，对我来说最终是无益的。当然，我认识的每个人都强调例行维护心理健康的重要性，但ta们似乎总是活得乐此不疲。ta们带给我灵感，是我的希望灯塔。但这并不是我。
我不认为生活具有内在的积极意义，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虚无。我不是那种早上醒来就想：“哇，我很高兴能活着”的人。生活对我而言是中性的，是一块空白的画布。因为我对生活的感悟是：它有时真的很丧，而且好的部分并不足以超过那些肮脏的部分。高潮不能取代低谷。比较好与坏是可疑的。有些时候生活就是无缘无故的让人苦不堪言。
对于我的生活，尤其是我的未来而言，培养更加中立的思维方式，让我焕然一新。我以前总是为了追求"快乐"而给自己施加太大压力，但无法铭记在心，幸福不是终点，因为，我还没有走到尽头。
我是如此、如此失落：我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演员和作家，从来就不知道何时有下一场演出，我又是一名「有色酷儿女性」【1】，生活在这个充满敌意的社会中，与我的原生家庭关系破裂。还有，最重要的是，我需要对自己的心理健康时刻保持警惕，以最大程度地减少复发。我的疗愈过程并不那么美好。不精致。不光彩照人。也不震撼人心。至少对我来说不是。
令人厌烦的心理维护工作有时是轻而易举的，而另一些时候则让人痛苦不堪。
对于我来说，既没有一个伟大的胜利时刻，也没有任何成就的快感，我只是在水槽溢出之前试图接住不断滴落的水滴。
这并无大碍。我还算不错。也许这就是我拥有的幸福感，敢于接受精神疾病和我的生命密不可分的纠缠，并且完全接受我已经尽力而为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我可能是错的——这不是我第一次出现过偏差。
也许有一天，我会再计划下一个十年里自己的生活。也许二十年，甚至三十年。谁知道呢？
我当然不知道了。
脚注：
【1】指集有色人种和酷儿多重身份于一身的女性（或具有女性气质的流动性别者），ta们通常是美国的权力结构中遭受双重待遇的一群人。
作者：Rebecca Wei Hsieh
丽贝卡·谢薇 (她) 是一名演员和作家。她在维思大学攻读过戏剧和意大利语。她不习惯用第三人称来描述自己，但是介于专业的角度，她乐意尝试。为了表现得更专业，她为 Nerdy POC 和 Screen Rant 写过文章，偶尔为 Crab Fat Magazine 写自传体散文。Rebecca 还是一位讲冷笑话的专家，总而言之，是一名很囧的「有色酷儿女性」。她的官网是: rwhsieh.wix.com/home。
